国际结算中美元占比下降、货币多元化提速 全球“去美元化”怎么看？

近来，在全球“去美元化”加速的趋势下，美元的国际地位有所弱化。“去美元化”的原因是什么？美元地位的变化能否给人民币国际地位提升、人民币进一步国际化带来机会？国际商报特邀业内专家学者为我们解读人民币国际化的机遇与挑战。

专家圆桌

周 密 商务部研究院研究员

薛洪言 星图金融研究院副院长

张久琴 商务部研究院世界经济研究所研究员

（排名不分先后）

Q1

国际货币基金组织数据，截至2022年四季度，美元在全球官方黄金和外汇储备中所占的比重降至58%，为近30年来最低水平。您如何看待目前国际上这股去美元化趋势？原因是什么？

周 密：国际社会对美元持有兴趣主要有两个原因，一是美元的价值是不是能保持稳定以及未来是否有升值的空间。二是美元制度是否具有稳定性。我认为，当前美联储的政策包括美国政府的一些政策使得市场对美元的预期不稳定，这也表现在投资者持有美元的意愿上，在当前复杂的世经环境下，许多国家希望通过储备货币多元化来降低风险，避免因为储备货币价值波动而遭受损失，所以一些国家减少了一定的美元储备。

薛洪言：长期以来，全球市场美元一家独大，带来了美元霸权，美联储货币政策也成为全球很多地方经济或金融危机出现的根源，相比之下，全球货币多元化有助于全球经贸体系的稳定与可持续，符合除美国外的全球主要经济体的利益诉求，也使得全球货币多元化成为客观趋势。近年来，受多种因素影响，全球去美元化明显提速。

一是投资方面的考量。2022年起，美国进入加息周期，美债价格下跌，各国央行也同步抛售美债，置换成其他更保值的非美元资产，客观上加速了去美元化进程。

二是美国频频挥舞金融制裁大棒，尤其是乌克兰危机中将俄罗斯踢出环球银行间金融通信协会（SWIFT）系统，在一定程度上加剧了全球对美元政治化的担忧，各国开始在安全层面主动增加非美元资产配置，推动“去美元化”提速。

三是美国主动推动中美脱钩，全球市场变得割裂，为非美元货币的崛起提供了基础和条件。很多国家开始在贸易层面推动本币结算，客观上也加速了去美元化进程。

整体上来看，站在长期角度，当前的全球“去美元化”进程仍处在开始阶段，趋势不变，但还有较长的路要走。

张久琴：“去美元化”是美元霸权势衰的必然反映。

首先，“天下苦美元久矣”。美元本是一个主权货币，但又行使着超主权的权利，造成美国货币政策的外溢和美国主权货币之间存在矛盾。美国为解决自身国内经济问题，罔顾美元作为国际货币应该承担的责任与义务，滥用其霸权地位实施货币政策，带来巨大的负面外溢性，而不需要自身承担，这是国际货币体系饱受诟病的重要原因之一。面对金融危机、新冠疫情，美联储先是无节制放水，2022年又结束宽松货币政策、转向激进加息政策，这种大起大落的货币政策让世界许多国家苦不堪言，面临金融市场大幅动荡、通胀形势严峻以及债务偿还负担加重等问题。国际货币体系改革有“去美元化”的强烈呼声。

美国肆意将美元“武器化”，加速了全球“去美元化”趋势。地缘政治冲突加剧，美元成为美国政治斗争的工具。乌克兰危机爆发后，美国对俄罗斯实施外汇储备冻结、将俄罗斯主要银行踢出SWIFT等制裁行为引发全球担忧，在美元资产可能面临随意制裁或没收背景下，采取措施减少对美元的依赖不足为奇。减持美元国债、推动外汇储备资产多元化，实则是世界各国应对美元资产风险的无奈自救之举。

Q2

国际货币体系是否会发生变化，从单一或者单极向多元化转变？

张久琴：截至2022年四季度，美元在全球官方黄金和外汇储备所占比重降至58%，这个数字就已经说明国际货币体系正在发生变化，多元化将共同削弱美元的主导地位。

由于单极货币体系具有天生的利己性，在缺乏约束制衡机制情况下，极易造成国际金融市场动荡，因此从单极到多元是国际货币体系改革的必然趋势。一方面，新兴和发展中国家货币有成为未来国际货币体系一员的可能。随着新兴市场和发展中国家群体性崛起，其在全球经济总量的占比和对全球增长贡献的日益上升，为新兴和发展中国家货币在未来国际货币体系中占有一席之地提供了基础和可能；而且近年来，这些国家拓展多边和区域贸易合作的意愿不断上升，为节省美元的兑换成本、规避美元汇率和美联储货币政策波动对其贸易投资及经济等的影响，具有减少美元过度依赖、改用本币或其他货币结算的天然意愿和需求。另一方面，全球“去美元化”趋势加速，美元相对地位下降，为国际货币体系从单极向多元转变提供了空间。除了众多发展中国家，包括发达国家在内的主要经济体近年来也纷纷通过创新跨境支付结算机制、签署双边货币协议、促进外汇储备多元化等方式推行“去美元化”政策。

但我们要知道国际货币体系的演进是一个长期的过程，“去美元化”不是不需要美元，而是要降低过度依赖美元可能导致的风险。“去美元化”是大势所趋，未来世界经济平稳、均衡发展需要建立一个多元化、相对平衡的国际货币体系。

周 密：国际货币体系的形成，不管是单一货币还是多极货币都是为了适应国际环境的发展，以美元为主体的货币体系确实也具有稳定供给的优势。而美国之前所提倡的经济全球化和基于平等互利的共识也是大家认同可以接受的。但是未来如果美国和美元不能够再扮演这样的角色，那么将会使这一单一全球货币体系出现改变，有可能会发展成多极化的货币体系。但这种态势不会呈现出线性的增加或扩大的态势，而是会根据环境的变化出现波动。

薛洪言：站在长期角度看，国际货币体系是国际经贸体系在货币层面的映射。过去几十年中美元一枝独秀的霸权地位，是建立在美国经济和综合国力绝对强势基础上的，叠加全球化不断深化，美元较好地承担了全球贸易货币的角色，具有客观必要性。展望未来，随着新兴经济体的崛起，全球经贸格局力量对比发生了深刻的变化，叠加中美博弈背景下逆全球化的开启，货币体系从单极走向多元是大势所趋。

Q3

人民币在国际上的地位稳步上升，越来越多的国家在与我国贸易时选择使用人民币结算。您如何看待人民币国际结算中的地位及前景？

周 密：货币的功能是为了满足交易和储备增值的。在国际贸易领域，人民币将因为中国的全球贸易大国地位而变得非常重要，越来越多的国家在贸易上有使用人民币的需求，人民币跨境支付系统（CIPS）基础设施的改进以及中国与各国签署的货币互换协定，会降低人民币在全球的使用成本。人民币在全球结算中的使用规模越大，相应的金融产品市场也会扩大，这将会给投资者带来更多的选择，有利于人民币发挥更积极、更重要的作用。

薛洪言：从全球货币支付份额和外汇储备占比来看，人民币基本在2%~3%之间浮动，排名位于第四或第五位，从绝对值上看，与美元、欧元等国际货币还有较大的差距。因为差距还很大，所以未来的份额占比大概率是持续提升的，但与此同时，这种提升也注定是一个长期的事，很难在几年之内有质的变化。

张久琴：从国际统计数据看，根据环球银行间金融通信协会（SWIFT）数据，2023年2月人民币国际支付份额约为2.2%，位列全球第五大支付货币；在储备货币功能方面，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发布的数据显示，截至2022年第四季度，人民币在全球外汇储备中的占比约为2.7%，位列国际储备货币第五位；在IMF特别提款权货币篮子中的权重为12.3%，排名第三。同时从国内统计数据看，《2022年人民币国际化报告》显示，实体经济相关跨境人民币结算量保持较快增长，市场主体使用人民币规避汇率风险的内生需求逐步增长。因此，总体来说，衡量人民币国际结算地位及前景的各项指标总体向好，人民币支付货币功能稳步提升，投融资货币功能进一步深化，储备货币功能不断上升，计价货币功能逐步增强。

Q4

如何有序推进人民币国际化，扩大人民币使用程度？

薛洪言：更多地还是专注做好自己的事，顺势而为。美元霸权的弊端历历在目，这就使得任何一种非美元货币都很难再复制美元走过的路，货币的国际化很难再靠所谓的霸权去推动。未来的人民币国际化之路，更多地还是依托全球贸易中的本币结算循序渐进，努力抓住机会，但也不强求推进。值此百年未有之大变局时期，全球经贸格局不确定性较大，这也导致人民币国际化的路径面临很多可能性，只能边走边看，很难事先规划出清晰的蓝图。

张久琴：在推进人民币国际化进程中，必须明确推进人民币国际化、扩大人民币使用程度不是简单地填补美元地位下降带来的缺口，而是要服务于中国经济发展和改革开放的客观需要，要保持定力，有序推进。

首先要稳住自己的基本盘，确保经济稳定增长，这是人民币国际化的基础，将为人民币在交易、支付、投资、储备等方面功能的提升提供扎实支撑力。其次，要全面深化金融市场的改革开放，加快汇率制度市场化改革，增强人民币汇率弹性，在统筹发展和安全的基础上适度加快资本账户的双向开放，加大人民币在金融交易中的使用。再次，积极推动签订双边贸易使用本币结算的协议，也将进一步推动人民币国际化进程。

周 密：人民币国际化要基于本来的属性，不要过度强调投资和金融的属性，在现有的阶段主要来自于贸易结算的属性。未来伴随着中国经济地位在全球的进一步提升，人民币可能扮演与资本相联系的更为重要的角色。所以有序地推进人民币国际化，需要基于市场的需求，降低人民币的交易成本，提高稳定性，建立政府间的保障机制。有可能的话，在区域合作的平台以及“一带一路”倡议下，探讨建立相关的保障机制，为人民币的使用创造良好的环境。

Q5

您如何看待未来美元和人民币在全球外汇储备中占比情况？

周 密：长期来讲，作为国际储备的货币，其价值的稳定性以及实际购买力是决定各国是否持有该货币的一个基本的条件。目前来看，中国与美国经济发展的差距在不断减小，经济增长的速度和可持续发展的能力也在发生转变。在一定程度上，中国的经济相比于美国更具有活力，未来在国际上会有更强的影响力。此外，中国提供的经济全球化，合作共赢的发展模式也被更多国家所认可，这些都为人民币在海外被更多的接受创造更有利的环境。并且，中国积极鼓励创新，以开放合作为前提条件可以被更多的国家所认可，创造更多的利益。从这些方面来看，我认为全球外储中人民币占有的比重还会保持增长，并且这个增长会保持相对稳定的态势。

薛洪言：长期来看，在全球外汇储备结构中，美元和人民币会经历一个此消彼长的过程。人民币的份额占比会逐步提升，但美元的占比未必会同幅度下降，更大的可能性是人民币逐步取代欧元、日元、英镑一部分份额，而美元的份额将在较长时间内缓慢下行，但整体仍能保持绝对强势地位。

张久琴：国际货币体系的发展演变存在很强的路径依赖，由于美元使用人数多、交易成本低、使用者较难改变使用习惯等因素，短期内美元在国际货币体系中的主导地位不太可能受到挑战，一段时间内美元在外汇储备中仍将占有最大份额，但可以预见，未来在全球外汇储备中人民币的占比将会继续保持上升态势。

首先，作为全球第二大经济体，我国较大的经济规模和持续的增长趋势，为人民币进一步提高在全球外汇储备中的占比提供了信心和可能。其次，我国已成为全球140多个国家和地区的主要贸易伙伴，货物贸易总额连续多年居世界第一，国际经济交易参与者对人民币的需求强烈。第三，我国不断深化金融体制改革，推动高水平金融市场双向开放，为提升人民币在全球外汇储备中的占比进一步助力。第四，全球掀起“去美元化”浪潮，也为人民币提高在全球外汇储备中占比创造了机会。

（栾国鍌对此也有贡献）